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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 繡花鞋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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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洗一番之後, 可以看出這是一只做工很精致的繡花鞋,巴掌大小,鞋面上繡著鴛鴦戲水,鞋頭上縫了一個成年男子拇指大小的珍珠, 一看就不是凡物, 恐怕比宮廷禦制都不差多少。

鄭宏文也在這裏,看到這繡花鞋, 下意識說道:“這不是春兒的鞋嗎?”玉樓春為了這只鞋沒少費工夫, 緞子是前門街上瑞服樓裏有名的繡娘繡的。那繡娘是個寡婦,貞潔烈女, 原還不肯接挹翠樓的單子, 最後是拿了他鄭宏文的名帖給了瑞福樓掌櫃的,才有了這等精致絕倫的繡面。珍珠來頭也不小, 是他娘嫁妝裏頭的,一共是十個圓潤的珠子,據說是祖上朝廷賞下來, 鄭宏文費了好大力氣,才從他娘那裏騙來了一顆。

確實是一顆,不是一對,因為玉樓春原就有那麽一只繡花鞋,就是為了湊一對,才特特做了這只。

這鞋抓在手裏,真真是寒氣逼人,阿藏凍得牙齒打顫, 手也麻木了,喊人趕緊生火堆、潑洋油,他要燒了這鞋。

火堆一會兒就架起來了,因為柴木上到了洋油,這火燒得旺極了,火苗騰得老高,繡花鞋扔進去,很快就不見了蹤影。鄭培謹從小樓裏往樓下喊:“法師——”

阿藏很高興,怎麽,見識到本法師通天的本領了,想拜師學藝?

“法師,快上來,芝芝她難受得很,你快來看看怎麽了!”鄭培謹著急地喊。

阿藏上去一看,鄭芝蘭在床上打滾,她臉上的戚夫人瘡都裂開了,汙血流了滿臉,身上、床單上血跡斑斑,嘴裏不斷地喊痛,簡直就是痛不欲生的詞條註釋。

“不對、這不對。”阿藏搖搖頭,猛地想到,難道媒介引子找錯了,不是那只繡花鞋?想到此處,阿藏扭頭猛地往樓下跑,搶過一根鐵棍撥開灰燼,就見那只繡花鞋好端端在灰燼裏躺著。這一燒別的作用沒有,倒是把鞋子烘幹了。

阿藏提著這只鞋問鄭宏文,這到底是不是玉樓春的鞋?

鄭宏文仔細看了看,這確實是玉樓春的鞋,不過不是新的那只,“這鞋是她從小就有的,春兒是個遺腹女,她娘在她五歲那年得肺癆走了,只留了這一只鞋給她,讓她換錢用。鞋子還沒賣出去,她到被家裏大伯給賣到了挹翠樓。”鄭宏文有幾分惋惜,卻也沒有傷心欲絕,他又問:“有事兒您再喊我,我先去看看五妹。”說罷拔腿回了淩波小築。

鄭芝蘭的哭喊聲從淩雲小築裏傳來,慘絕人寰。

阿藏站在池塘邊,捏著這只繡花鞋苦思冥想,到底是哪裏出了錯?

這裏動靜這麽大,沒有道理不驚動在鄭府做客的人。夏千機先過來了,身後跟著八姨太,他皺眉看著這池塘邊亂七八糟,問怎麽回事。

鄭副官忙上前解釋,說是五小姐的貴重物品不小心掉池子裏了,這會兒忙著打撈,這兒臟,您先回去吧。

夏千機要走,就聽到淩波小築裏有女人的哭喊聲,鄭副官說,這是有姨太太生孩子……夏千機又不是傻子,冷笑道:“這淩波小築不是芝蘭小姐的住處嗎?怎麽大總統的姨太太生孩子要到這裏來?”

鄭副官滿頭汗水,邊點頭邊心虛道:“這是鄭府的傳統,在這兒能生出男娃來。”

八姨太插嘴:“我可聽說,咱三姨太當年在這裏生的就是五小姐,她怎麽沒生出個少爺來?”

鄭副官啞口無言,心說八姨太真是嫌不夠亂的,十五六年前的事有什麽好說的。

夏千機一瞥眼睛,看見那邊還站了熟人,是前門那家飯館的人,心下想這府上實在太怪了,闊步走過去,問阿藏這是在幹嘛呢?

阿藏把繡花鞋托在手上,問:“您見多識廣,見過這樣的鞋嗎?”

夏千機拿在手上觀瞧一番,道:“怪事,這鞋怎麽這麽凍手?沒見過。”

八姨太好表現,把鞋子拿過去仔細一瞧,笑道:“這鞋倒是眼熟。”

阿藏忙道:“太太,您好好想想。”

八姨太看他一眼,倒是個漂亮和尚,一笑一捂嘴,道:“可不敢瞎說,說不定啊,是我年紀大了,記錯了。”

還不到三十歲的人,哪裏就老了,阿藏明白這位太太是寡得慌,想聽點好聽的,道:“你這丫頭也太不知規矩,好聲好氣問你,你竟然說這些話,你年紀再大有我大嗎?我都二十了!”

八姨太笑得花枝亂顫,捂嘴道:“你這小和尚好不會說話,什麽眼神兒啊,你該叫我姐姐。”

阿藏又道:“算了,看你也是滿嘴胡說,小小年紀,哪裏認得這種有年代的東西。”

“和尚,姐姐還真就吃了你這套激將法。”八姨太嗔怪看他一眼,挺直了腰道,“不妨告訴你,讓你知道明白,這鞋我確確是見過。大概是十多年前吧,那會兒我也才十七八歲,剛進府伺候老爺,有一日就看見五小姐拿著這鞋玩兒呢。她把土裝到鞋裏,掐了花說要種在裏面,不沖別的,就沖那顆大東珠,我就能說絲毫沒有記錯,就是這只鞋。”

阿藏靈光一閃,難道說這鄭五小姐同玉樓春,各有一只這樣的繡花鞋不成?這倆女子一樣的容貌,一樣的繡花鞋,難道原是孿生姐妹?再一看手上的鞋,黑氣繚繞,就仿佛是太極兩極中一尾魚,缺了另一尾。阿藏拍腦袋,真是關心則亂,鞋子必然是一雙的,他之前怎麽傻到以為只有一只?

連忙讓人去鄭芝蘭房裏翻箱倒櫃地搜,結果什麽都沒找到。太陽已經快到中天了,照在一般人身上溫暖,照在阿藏身上是透骨的冷。

怎麽辦?

誰知道十年前那裝土的鞋子現在在哪裏?

不要急,天無絕人之路,天下還沒有我衍藏不能化解的。阿藏反身去了假山鼠洞裏,那小公主還在洞裏等他,他吩咐了一番,將所有人趕出了淩波小築,關上了房門。這小樓裏,除了不肯走的鄭芝蘭和阿藏,再沒有別人。

“小公主,麻煩您了。”阿藏喊了一聲,接著一隊隊的老鼠全都出來了,亂叫著四處翻找。要說找東西,再沒有別老鼠更厲害的了,藏得再深的一粒豆子都能被它們翻到偷吃了,更何況一只繡花鞋?老鼠們四處亂竄,一無所獲,最後一只膽兒肥到爬上鄭芝蘭床的老鼠大叫起來,咬著枕頭,撅著肥屁.股往外拖。

鄭芝蘭不打滾了,一把抓起這只老鼠,狠狠摔了出去。

阿藏知道那繡花鞋就在枕頭裏,一個箭步上前,搶過了枕頭往外跑,腳脖子卻一陣刺痛,阿藏低頭一看,趙鄭芝蘭死死咬在他腳脖子上,阿藏另一只腳踩上去,鄭芝蘭不僅不讓,反而哈哈笑起來,仿佛被踩得很開心、很快樂。

阿藏罵道:“你有病啊!”

鄭芝蘭又一口咬上去,鐵齒鋼牙一般,殷紅的血從她的嘴角流出來,任憑老鼠都咬在她身上也不松口,阿藏感覺自己腳筋快被咬斷了,一把將枕頭扔了,喊道:“還你!”趙蘭芝飛奔而去,將枕頭死死抱在懷裏。

阿藏瞧她這樣子,估計這女孩兒要麽是發癔癥了,要麽就是被鬼附身了,他拖著腳跑到窗前,一把拉開窗簾,燦爛的陽光灑在鄭芝蘭身上,鄭芝蘭哀嚎一聲,抽搐起來。

“噹——噹——噹——”屋內座鐘十二點的鐘聲響起,阿藏一驚,心說完了,要拉上窗簾也來不及了,鄭芝蘭不再抽搐,大笑三聲,精神狀態特別的好,她中氣十足地吼道:“明明一母同胞,這世道卻對我玉樓春如此不公平!鄭芝蘭,既然你我同日所生,今日便同歸陰曹!”

她剛喊完,鄭宏文一腳踹門沖進來,他一把抓住女人的肩膀,晃著她,幾乎哭出來,問:“春兒,是你嗎?是你嗎?”

“鄭芝蘭”楞楞地看著眼前的男人,眼淚突然滾滾而下,聲音也嘶啞了:“宏文少爺,來世你不要喜歡那麽多人,只喜歡我一個就好。”

鄭宏文嗓子裏也哽咽,忍著沒哭出來,道:“春兒,你別犯傻,現在還來得及,你要帶也該帶我走,不要把五妹牽扯進來,她真的什麽都不知道。春兒,你回頭是岸。”

“來不及了。”

“來不及了。”阿藏與玉樓春同時說道,阿藏的心底一片灰暗,好像天塌了下來。他恍惚回到了八歲那年,他要當和尚,師父卻不準,他心裏多麽悲傷。

可也不及現在千分之一啊,阿藏頹然道:“已過了午時三刻,她們都要走了。”

玉樓春握著鄭宏文的手,道:“宏文少爺,她是我孿生姐妹。”又促狹一笑,格外猙獰恐怖,“不是你的親妹妹。”

鄭宏文仿佛被攝了魂魄,呆在當場。

阿藏搶過了枕頭,左腳踩著右腳往樓下跑,小築裏玉樓春的大笑一聲聲撞在他腦殼上,他腦袋裏昏沈,知道是徒然,可身體卻不受控制往池塘邊跑。阿藏顫抖著手一路扔著枕頭裏的棉絮,最後一跤摔在池塘邊,枕頭裏那只鮮艷的繡花鞋摔了出去,落在灰燼裏。

夏千機把手裏那只繡花鞋也扔了進去。

明明只剩一點火星了,那火堆卻“突”地騰起火焰,一雙鞋頃刻間被燒成灰燼。

淩波小築裏傳出一聲慘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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